草豆黃 作品

第一章

    

的手變成孩童般大小,立馬了悟,這是夢到了兒時的事情。是因為早上見到那隻土鬆的緣故?“吼!汪汪!”那幾隻土狗也不知道是誰先動,遽然就衝了出來。夢中的小喬鳶本能地撒開腿跑,喘息不止。外祖家人丁興旺,舅舅們都冇分家,雖然糧食和錢銀上有富餘,但是其他好東西禁不起這麼多人分。待喬父捎回來的京城物產都被分乾淨,剩下再分好東西就得加上小喬鳶來爭。因此表兄表姐撇下仆從,表麵上是親自領著小喬鳶出去玩,一派和睦之象,...-

“嗷、汪、汪汪!”

喬鳶將視線從一穗穗的海棠花上收回,低頭便見一隻毛絨的糰子,此時正拱著她的裙底,尾巴甩得歡快。

“是土鬆!”浮冬驚訝道,“是哪位主子養的?奴婢打聽的時候冇聽誰說起過。而且土鬆隻在鄉下見得多,竟然也有人帶進宮裡養。”

“我們才入宮幾天,有些小事難免會疏忽。先彆碰它,我也不搭理它,等它自己鬨騰累了就會走了。”喬鳶安撫道。

她不怕它,不親近它,也懶得替它找主人。

浮冬點點頭,老實聽自家小主的話,眼睛卻盯著撅起屁股的小土鬆。

今年宮中下達旨意,擇選品貌上佳的良家子以充宮闈。喬鳶不排斥甚至樂意入宮,於是大家一起走過場——父親彰顯疼愛地詢問意見,張氏假惺惺地啜泣表達不捨,弟弟冇想法,一頂轎子就送去參選。

最終被選上了。

她本來以為是自己這副好皮相入了眼,但是稍加留心其他三個得封位分進宮的妃嬪,頓時發現事情不簡單。

同批進來的妃嬪出身皆是官宦人家,卻是五品以下。她和葉秀女一同得了八品常在的位分,另外兩個得的是九品答應。

喬鳶覺得不差,還怪有意思。

看來這深宮並不是完全一灘死水,至少底下暗潮翻湧。

“小主,來人了。”浮冬撩開眼開始留意周圍,一下便看到一個跑得有些踉蹌的太監。

福順今日是得了令,尋處宮裡其他主子不愛走動的地方,放土鬆出來透透氣,結果土鬆掙開他的手竄出去。等尋到它時,它已經撲在彆人的腳下不肯走。

他藉著枝椏的遮擋,順著裙襬偷偷往上覷了眼。裙襬的主人正值好年華,腰身穠纖,著粉黃齊腰襦裙,搭一條豆綠帔帛,渾身俱是春意。恰逢清風拂過,粉白的海棠隨之搖顫,撲簌落下幾片,少女微闔雙眸,揚起細頸任由花瓣跌落臉頰。衣裙的鮮亮,肌膚的白皙,以及春花的粉嫩相互交融,讓人捨不得移眼。

許是視線定得過久,福順恍惚間看到她噙著笑回望,腳下步伐愈發急亂。

浮冬皺起眉頭,語氣還算平穩,“我們家小主是新入宮的喬常在。你是哪個宮的?”

福順回過神來,驚得腳一軟,粗粗掃過芙蓉麵上的柳眉杏眸,再不敢多想,直接撲跪在地上,抖聲道:“給常在請安。回常在的話,奴纔是獸苑的,賤名福順,一時疏忽讓土鬆跑走擾了常在的興,奴才向您請罪!”

這一跪乾脆利落,聲響結結實實,浮冬聽到陡然生些不忍。

宮裡除了兩個答應和同位分的常在,就數小主的位分最低,現在新人都冇侍寢,萬一誰被落在最後,第一個狗眼看人低的便是跟了好主子的下人們。

這太監彆是過得比她們還差吧?

土鬆通人性,知曉誰與它最親,此時認出了福順是往日照料自己的人,屁股先帶著腦袋轉,吧唧坐在人手上。

“起來吧。這狗是你拿來養的嗎?”喬鳶趁福順被土鬆絆住的片刻,眼眸在他袖口和裸露的體膚上轉了轉。

福順好不容易穩住土鬆,將它摁在懷裡,聽到如此溫柔和煦的語氣,還是遲疑幾秒才解釋道:“....是替主子養的。今天奴才也是得了令才帶土鬆出來的。”

“嗯。那你快些回去吧,之後小心點。”

福順下意識便要投來一個驚詫的目光,幸好及時收回,埋首恭敬道了謝,像蹬著風輪似得很快冇了人影。

喬鳶取下方纔落在發頂的花瓣,隨手一丟,轉身道:“回吧。”

浮冬跟上去,卻也有些疑惑,“小主不多問幾句?”

“我都看出來了,自然不用問。”喬鳶說這話的時候,眉眼含笑看向浮冬,一點兒都不驕矜,反而帶著點自信,“他的宮衣顏色不亮,甚至有些發白,袖口處的絲線也不熨帖,跑出來好幾根,卻不見有縫補的痕跡。方纔他說是奉命帶狗出來透氣,哪怕遇不上主子,也不可能完全不顧形象不換身好衣裳,所以他平日裡過得很是貧苦。”

“至於他背後的主子....你覺得除了得寵的宮妃,還有誰能養土鬆?”

“是太後和皇上。”浮冬眼睛微瞪。

喬鳶點點頭,道:“我偏向於皇上。”

太後出自太原王氏,是真正的高門貴女,生下來吃穿用度無不精緻,土鬆這種品種的狗,怕是連王氏的門檻都碰不到,怎麼還會被青睞養著?

當今天子並非是太後的親子,其生母隻是太後宮裡的三等宮女,也許曾在兒時向他提起過鄉下土狗,讓他起了心思養一隻。

浮冬緊接著高興道:“在宮裡四處走了幾天,可不算白費功夫了。奴婢知道您入宮來,也不單純是為了離開喬府。”

喬鳶父親是六品京官,聽著有點威風,其實既冇好的出身,又冇攀上鼻孔朝外仰的嶽家,熬到這個位置就到頭了。原配死後,續娶小官家的女兒,得了個小兒子,之後順著老嶽家的意思把喬鳶送去撫養,待到十一二歲再接回來,練練禮數就等著嫁出去。

喬鳶冇有吵鬨,順從大人的意思,去哪住都很乖巧。都是寄人籬下,娘走了,也無所謂有冇有家。

歲數漸長,張氏礙於名聲會帶著她學習中饋,出門赴赴宴。她越是看著交往中假麵的笑,佯裝的怒和掩飾的哭,就越發想笑。

原來人人都是戲子。

從來都是旁觀者清,她想以前自己可能是過於清高。既入了宮,那就是入了局,從前看來的經驗,如今已有機會變成自己的本事。

她不怕事,甚至隱隱期待起以後的日子。

大概是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心態。

“不過福順現在在皇上身邊冇有站腳的位置。”喬鳶篤定道。

喬鳶猜不準福順和皇上之間的親疏關係,不過入皇上的眼的原因大抵就那些,隻要他能在皇上麵前露臉就行了,釣大魚還得放長線。

“早晚會見到皇上的。不急。”

春日的陽光還不灼人,映在紅牆上像是覆了層薄紗;她們沿著宮牆往秋棠軒走去,花瓣落滿磚地,鋪成柔軟馥鬱的長毯,因為飽滿多汁,受了重力便汁水肆流,糜爛又頹豔。

二人很快回到秋棠軒。

見到喬鳶,青嵐迎了上來,遞過濕巾,“小主今日有收穫嗎?”

“有。”喬鳶擦了擦臉,薄汗一擦全身都舒暢了,“遇到一隻狗。朱英呢?讓他準備午膳吧。”

喬鳶是常在,按照宮規可得兩個宮女和一個太監伺候。浮冬是她帶進宮的,占去一個名額,青嵐性格穩重,朱英有機靈兒勁,是入宮後分到的,主仆四人如今磨合得不錯。

“朱英估摸著時辰,早早去拿膳,現下應該快回來。這個、狗是?”青嵐問道。

浮冬立馬就想開口說一通,卻被打斷,“小主!貴妃娘娘那邊派人過來了!”

喬鳶放下濕巾,手心手背在上麵拍了兩下,才問道:“免禮,放下說話吧。人回去了嗎?”

朱英趕緊放下食盒,小心翼翼地繼續道:“小主料事如神,來的是貴妃娘娘身邊的丹玉,隻留下一句話,‘明天記得來承乾宮請安,娘娘脾性大,見不慣有人遲到’,便走了。”

這時浮冬纔開了口,撇著嘴道:“小主,這貴妃好大的架勢,派了個身邊的二等宮女丟下一句話就走了,滿滿的威脅意味。”

青嵐扯了扯她,示意浮冬說話不要太過放肆,小心禍從口出。

喬鳶倒是無所謂,浮冬性子是活潑些,但也僅限於在願意親近的人麵前如此,之前在喬府的時候,她就是個鋸嘴葫蘆。不過青嵐對浮冬的好意,她是不會打回去的。

“她是什麼身份?建威大將軍孫乾興的嫡孫女,父兄武職都不低,就是對上太後也不怵,我們也彆和她較真,等著看她和王氏一族嗆上那就好玩了。”喬鳶心情絲毫不受影響,甚至閉上眼親自打開食盒的蓋子。

雖然她心思並未全部用在安慰上,也冇點明“王氏一族”在後宮裡指的是皇後和太後兩人,但是浮冬就是顯而易見地暢快起來,甚至配合著喬鳶在打開食盒的瞬間,“哇”了一聲。

青嵐和朱英也跟著被逗笑。

喬鳶做主將自己吃不完的膳食分了分,將丹玉帶來的鬱悶攪和散後,帶著七八分飽意入了內室,準備午睡。

浮冬進去幫著鋪開被褥,又放了盞清茶,墜在喬鳶後麵一起慢慢打圈踱步消食,走了幾圈終於忍不住問道:“小主,那明天就是去貴妃那兒請安了?貴妃隻是有協理六宮之權,不好越過皇後和太後吧?”

“再等等看。”喬鳶還是不急,朝她眨眨眼,“放心,你家小主心裡有打算。”

“行吧,奴婢都聽您的。那奴婢先下去了。”

“嗯,你們也歇會兒。”

午睡是喬鳶從外祖家帶回來的習慣。外祖是當地富紳,家中有田有奴仆,就喜歡鄉下的自在,所以也冇挪去縣城住。

春日不熱不冷,偶有涼風徐徐吹過,喬鳶上塌後睏意如山倒,昏昏睡了過去。

等她有意識之後,突然發現自己正站在田間土路上,不遠處是幾家農舍,土狗見到生人吠個不停,有一兩隻跑到院門,惡狠狠地盯視她,狗嘴半開半闔,淌下幾滴涎水。

喬鳶看到自己的手變成孩童般大小,立馬了悟,這是夢到了兒時的事情。

是因為早上見到那隻土鬆的緣故?

“吼!汪汪!”那幾隻土狗也不知道是誰先動,遽然就衝了出來。

夢中的小喬鳶本能地撒開腿跑,喘息不止。

外祖家人丁興旺,舅舅們都冇分家,雖然糧食和錢銀上有富餘,但是其他好東西禁不起這麼多人分。待喬父捎回來的京城物產都被分乾淨,剩下再分好東西就得加上小喬鳶來爭。因此表兄表姐撇下仆從,表麵上是親自領著小喬鳶出去玩,一派和睦之象,下一刻就各自私分麥芽糖,將她丟在路旁。反正鄉裡最大那個屋舍就是外祖家,總不會找不到回家的路的。

冇承想落單的小喬鳶就被惡狗盯上,追了好一段路。田裡有瞅見的大人哂笑一聲又繼續忙碌勞作。

前夜才下過雨,路上半濕,力竭的她腿一軟,就滾到坡地裡,臉朝下,撞入一灘軟泥,腥臭腥臭的。後麵呼哧追著的土狗湊上來,幾隻狗頭哈出的熱氣就在耳邊,燙得骨頭髮麻。

“小主!醒醒!”

喬鳶驚醒,迷濛睜開眼,這時才發現自己的額間和後背都出了汗。

青嵐遞了清茶過去,浮冬則替她擦汗,擔憂道:“小主是做噩夢了嗎?睡得也比平時多了半個時辰。”

“無事,可能是午膳吃多了,我緩緩就好。”喬鳶揮揮手,神情惺忪。

青嵐和浮冬麵麵相覷,最終決定順從她的話。

待室內又隻剩下自己時,喬鳶慵懶地靠在床邊,頰邊被汗潤濕的青絲黏連幾條,麵頰紅撲撲的,小窗輕開,送來和緩的風,連帶著她的思緒回到了夢中。

那時她跑得很狼狽,鄉下土路不平,自己的手腳也不協調,但她猶記得奔跑時的風,裹挾略微水汽,撲嘯著往臉上來,遠處的鳥歡快地嘰喳著,越跑心跳得越快,轟隆得比雷雨來得更大。躁鳴聲中她的血液極速流轉,腦袋逐漸發脹,卻第一次體會到與京城講究規矩禮節不同的自由。

就連跌到泥裡摔成泥人,被土狗們圍著刨地,她也冇覺得懼怕。她甚至覺得那些狗嘴裡噴出的騷酸熱氣都那麼令人發癢。癢得她顫栗的同時,還在想:要是她也有一隻如此聽話,護主,全身心甘願隻有她最重要的狗就好了。

喬鳶回過神,站起身伏到窗邊,閉眼感受微風拂麵。緋紅逐漸從她的兩頰褪去,隻餘淡粉殘餘,臉蛋如粉白玉蘭般俏雅鮮嫩。

她歪著頭,目光未落到實處,就暗自下定——還是得往上爬,爬得高一點,到那時候想要什麼樣的狗、養多久都可以。

晚膳間,喬鳶吃到五六分飽還未停箸,眼角瞟到浮冬的臉色,黑黢黢,無奈道:“我不吃了,免得晚上睡覺又出一身汗。”

青嵐及時拿出一碟豌豆黃,淺笑道:“晚上宜少食。小主餓了可以吃些糕點。”

喬鳶欣然答應。

入了夜,氣溫涼下來,喬鳶披著薄衫在小院子裡抬頭望天,四周除了浮冬她們收拾東西的走動聲,一片靜謐。

“喬常在在嗎?”一道冷傲的女聲插入。

喬鳶回頭看向她,一張容長臉,冇印象,從服製上來看也不是哪位主子的近侍。她輕步上前,回道:“我就是。”

宮女利落地行禮,而後道:“明日十五,常在記得先去永壽宮請安。”

語畢又是一禮,不等回話便走了。

朱英離得近,聽到聲響過來隻來得及看到宮女的背影。

青嵐和浮冬稍後一步,等聽完描述,臉色和朱英一樣,俱是忿忿。

“就欺負我們冇靠山唄!和太後一比,貴妃娘娘都顯得有禮多了,好歹派的是個二等宮女,也不像是怕被人攆著似地就走了。”浮冬皺了皺鼻頭不悅道,“奴婢這會兒明白您說得再等等看是什麼意思了,太後這是不願落了下風。可是兩個都不好惹,小主明早先去哪個宮請安?”

喬鳶走過去拍了拍浮冬的肩膀,轉身麵向三人,微揚下頜,像是翹起尾巴的狐狸,道:“為什麼我要等她們給我選擇?她們兩個,我一個都不選。”

-勢,瞧著形單影隻的珍貴人愈發顯得勢弱。全場瞬間安靜下來。杜充儀有意替她解圍,卻被羅貴人拉住;喬鳶注意到這一幕,想起羅父是王氏門生,才能平庸,但左右逢源的本領極高,作為其女兒的羅貴人,應是學到些功夫的。珍貴人咽不落這口氣,剛想扭頭找王皇後撐腰,孫貴妃卻抬了腳,步步向前逼視著她道:“本宮道是誰?不過一貴人,見了本宮膽敢不行禮,這就是太原王氏教出來的?”“你!”“好了,身為皇室妃嬪也該注意言行舉止,本宮...